庄子: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
故曰:“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”彼圣人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。故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;掷玉毁珠,小盗不起;焚符破玺,而民朴鄙;掊斗折衡,而民不争;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;擢乱六律,铄绝竽瑟,塞瞽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;灭文章,散五采,胶离朱之目,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。——《庄子·外篇·胠箧》
所以说:“鱼不能脱离开深水,而国之利器,国家最有用的致命武器,不可以拿给别人、俗人看视。”那些圣人的御民之术,是君王大臣们取天下的看家本领啊,并不是要让天下都学得这样聪明明白。只有再不公开地讲什么圣人呀智慧呀,才不会有大盗谋国谋政;抛弃掉玉石,毁坏掉珍珠,小盗也就没的想了;把信符烧掉,把印玺劈烂,百姓们就会纯朴老实了;砸掉斗器,撅折秤杆,百姓们也就不会为谁多了谁少了争执不休了;毁弃天下的圣贤法制,老百姓也就能参与议政,官员也就能与百姓找到沟通的可能,用不着疲于概念的抽象争论了;打乱六律、乐谱、和声、调性,破坏掉乐器,堵塞住师旷之类的音乐大师的耳朵,天下百姓也就学会保持含蓄自身的听觉与发声能力了;毁坏各种图案、文饰、色彩,把离朱这样的目光明利之人的眼睛粘封掉,天下百姓们也才能懂得保养含蓄自己的观视与绘图能力、造型能力。
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字:含。庄子提出人的智慧能力要含而不露,这才叫“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”,人之耳聪目明也应该内敛积蓄,深藏不露,有点老子说的“知其白,守其黑”(第二十八章)的意思,或者是被黑格尔赞赏的将自己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,而观察寻找光明的意思。无论如何,这更像谈兵法,而不像谈文化。也许御民与用兵一样?也许御民要反对外露张扬的视听文化?把圣人看成不可示人的国之利器,把他们隐藏起来,免得以之明示天下,这是不是有点阴谋主义加寡头政治的味道?
重含蓄,也不无重混沌的含义。不要太清晰,不要太外露,人的技能与智慧也不要太发展,这样才能做到朴鄙,保持原生态,简单化,才更有操控的空间。呜呼,妙哉亦悲哉!
前面一直在指责圣人,这一段却说圣人是国之利器,非以明天下的。那么是否可以说,圣人的罪过是把治国平天下之道讲给了天下百姓,圣人本应该一直藏着掖着?这样的说法似乎难以苟同。但有一点是对的,如果一个国家的亿万人民都在讨论治国平天下之道,如果政治变成了全民热点狂点,不会是好事。“文革”动员了全民,尤其是动员了青少年,叫做群众真正发动起来了,如何呢?一个正常的社会,公民关心国家政治,履行公民的义务,行使公民的权利,与尊重社会分工、各司其职、恪尽职守,同时尊重旁人在自己的领域里的工作,是应该妥善地结合起来的。
有一句话精彩,我忒想对之有所发挥:说是“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”,把圣人的那一大套毁弃掉,才好与老百姓沟通交流,老百姓也才好参政议政。话虽说得过一点,但很有启发,其核心含义应该是不可将治国理政过分理念化、高调化、意识形态化、价值观世界观化、豪华七彩化、概念化、教条化、念念有词化、雄心壮志冲九天化,也不要太智谋计策化与防范周严滴水不漏化。庄子要的只是施政的人性化、天性化、生活化、适当淡化、平实化,以至于低调化。否则与民论议,一张口就是空谈名词帽子抽象强辩,老百姓不明白也无兴趣,互不搭界,只能是统治脱离民众,只能是真实情况上不来。这些虽是一面之理,实有宝贵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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